Sun Microsystems:太阳是如何陨落的?

2014-05-05 13:57


曾经如日中天的Sun Microsystems(太阳微系统公司)因为软件处理不当,在网络泡沫之后一蹶不振,终于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惨景黯然谢幕。究其原因,恋战硬件难逃其咎。2011年初春的硅谷夜晚,月亮高照,微风习习,丘吉尔俱乐部一片灯火通明,太阳微系统公司29年冥诞纪念会在此举行。

关键时刻:互联网大发展时期,太阳微系统公司以自己开放的操作系统Solaris和互联网通行证Java软件独占鳌头。一向以硬件为主导的太阳微系统公司该怎样利用自己的软件优势笑傲IT市场?

关键抉择:太阳微系统公司始终坚持硬件至上,两个绝无仅有的软件成为硬件市场攻城掠地的有力武器。

应对策略:太阳微系统公司不顾市场的发展趋势,将Solaris和Java锁定在自己的硬件平台上。

策略结果:太阳微系统公司开放的优势被Linux逆袭,而Java的主动权则拱手让给了IBM。最终太阳微系统公司被Oracle以7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


曾经如日中天的Sun Microsystems(太阳微系统公司)因为软件处理不当,在网络泡沫之后一蹶不振,终于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惨景黯然谢幕。究其原因,恋战硬件难逃其咎。

2011年初春的硅谷夜晚,月亮高照,微风习习,丘吉尔俱乐部一片灯火通明,太阳微系统公司29年冥诞纪念会在此举行。

参会者群情激昂,人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如火如荼的网络顶峰时代。台上坐着两位颇有些被人遗忘的人物——斯科特·麦克尼利(Scott McNealy)和爱德华·赞德(Edward Zander),多年前他们分别担任太阳微系统公司董事长兼CEO和总裁的职务。

台下人头攒动,男男女女、蓝眼绿睛,白皮黑肤,黄发黑发。种族与肤色的不同无法掩饰他们言谈举止的相同:硅谷宠儿特色牛仔,糙侉英语和无拘无束的夸张。这些人都曾经是两位大佬儿的部属,原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员工。

他们中的俱乐部成员,以74美元入场,更多不是俱乐部成员,交174美元入场。此次聚会非同寻常,太阳微系统公司向来以“与众不同(Make Difference)”示人,这次冥诞活动也不例外。

“当年差点咬下‘苹果’!”

“当年差点咬下‘苹果’!”爱德华·赞德的一句话勾起无限的回忆。的确,太阳微系统公司辉煌过。当时苹果在证券市场上的价格为5美元每股,而太阳微系统公司则如日中天,谈判兼并事宜。苹果与太阳,文化无缝对接:创新不断、专利甚多,员工思想活跃,作风不拘小节。苹果虽然在证券市场上表现不佳,股值触底,但其软性价值尤在。对此,聪慧的爱德华·赞德以他的秃头之力竭力收购,但终因苹果一位强大股东作梗而前功尽弃。冥诞纪念当天,苹果股价347美元每股,70倍于当年。

太阳微系统公司主张开放源码, 首倡云计算,发明了Java语言和开放系统Solaris。它第一个喊出了“网络就是计算机”的口号,当.com盛嚣尘上之时,太阳微系统公司理所当然地做了那个点亮.com“之点”的网络玩家,它使网络迅速发展,遍铺全球。

太阳微系统公司当时的炙手可热可想而知:大家均以为其贡献智慧和力量而骄傲,硅谷各城大街上,身着印有“Sun Logo” T恤的工程师气派十足,令人望而起敬。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员工们长年在友好的无所拘束的氛围中,大搞发明、勇做创新、无拘思维、自由畅想。作为太阳微系统公司创始人并长期担任董事长兼CEO的斯科特说过,“‘苦干、好玩、分享’,我们的员工是最好的员工,最好的员工为世界提供最佳产品,最佳产品助全球网民实现梦想。”

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崇高使命是为客户带来最大价值,这在当时是时代最强音,深受所有投身网络发展的志士仁人欢迎。太阳微系统公司每年举行JavaONE开发者大会,与会者不惜交纳一万美元只身入场,踊跃参加。他们知道,只有这类大会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最多的发展机遇,只有在这里能够获取最新最权威的网络发展信息。而太阳微系统公司也将这些开发者引以为忠实伙伴,给予他们最佳礼遇最大便利,千方百计为其提供最强最好的技术支持。

作为创始人的斯科特说,他每周工作90小时,而在太阳微系统公司的28年中,发布Java是他认为最得意的事。Java原本是为电视机顶盒设计的程序,它被要求能够配置在不同的机器上。

为此,熟谙联网技术的太阳微系统公司设计了一个可以转动一切程序的Java虚拟机。任何程序只要沾上它,就可以“一次写成,到处运转”。这算抓住了网络世界的命脉,在当时是了不起的发明。

Java的命名也表明了太阳微系统公司对于工程师集体智慧的褒奖:以詹姆斯·格斯林为首的软件工程师团队在开发Java的四年间,消费最多的是咖啡,咖啡刺激了天才们的神经,激发了他们无限的创造力,而印尼爪哇岛上盛产的咖啡豆则几乎是咖啡的代名词,凡咖啡飘香的地方,就是网络盛行和Java软件大行其道的地方,寓意令人印象深刻。

Java使太阳微系统公司市值大升,一度超过2千亿美元,所有垂青网络的公司为之一振,IBM、HP、微软为Java配置了专门的开发团队,业内外一致认为,Java是互联网最有力的推动力量,Java使无时不在的联网成为可能。

全球几百万软件工程师眷顾于Java,着迷于Java,把个人命运与Java绑定在一起,深怕自己稍不留神被以Java为代表的网络时代所淘汰。对于他们来说, Java就是互联网, Java就是真金白银,Java就是自己的未来,Java就是一切。

太阳微系统公司一生与“S”结缘,4组翻来倒去的“S”构成了太阳微系统公司的Logo,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Sun,它即是给人类带来光明的太阳,又是Stanford University Network(斯坦福大学网络)项目的首字母缩写,太阳微系统公司之渊薮。同时,S还代表了太阳微系统公司赖以起家的Sparc芯片和Solaris操作系统。

斯科特坦言,他最信任三种人:棒球队长、乐团指挥和斯坦福大学毕业生。斯科特本人毕业于斯坦福,在他看来,这所大学培养的是当之无愧的时代精英,凡斯坦福毕业生求职于太阳微系统公司,他都会满口应允。

如果能懂Software

太阳微系统公司以硬件起家,成于此,败亦于此。丘吉尔俱乐部冥诞纪念会的主题是探讨太阳微系统公司的遗产,“到底它留给了这个世界什么?”。两位大佬儿以惯有的幽默调侃太阳微系统公司28年的风雨历程。斯科特说,太阳微系统公司留给他的是四个儿子,儿子中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两岁。而爱德华则对自己差点做成的那笔苹果生意耿耿于怀。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太阳微系统公司真正最为宝贵的是开放的Solaris系统和经典的Java软件。

在太阳微系统公司经历的诸多“S”中,他们始终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 “S”——软件Software。如果从一开始,这家以硬件为中心的企业能够容下软件文化,并能让软件占主导的话,IT的历史就将改写。就连斯科特自己也说, “如果我们当初早点让Solaris装进Intel盒子里,跑在x86的平台上,就不会有今天的Linux。”。显然,太阳微系统公司错失了良机。究其原因,是太阳微系统公司不懂软件,不懂x86市场。太阳微系统公司对于这个市场的理解,完全从硬件厂商的角度,强调高端、低量、高价值,并以此部署网络计算,至于软件产品的特性和功能、软件在市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趋势,这些在销售指标、合作伙伴、渠道计划及供应链管理面前不值一提。太阳微系统公司从未建立过一个像“红帽”Linux这样有效的开放源标准。

众所周知,硬件企业文化与软件企业文化大相径庭。硬件制造商就好像战场上的步兵,总是按照统一的时间表,固定的思维方式近身肉搏。当太阳微系统公司良好的发明文化孕育了Solaris和Java 之后,他们感觉到的不是振奋而是恐惧,他们害怕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敢发布配套的价值连城的软件相关业务,他们对于没有规范的事物漠然处之,虽然当时盛行“软件为王”,但是,懂现代汽车和电脑盒子的斯科特不懂软件。如果太阳微系统公司足够成熟,那么它应当立马改硬件当家为“软硬兼施”。事后诸葛亮好做,但现在怎么讲都不能说明当时的你就更聪明。

硬件思维阻碍了软件当家的可能。斯科特承认,“我们的错误是将Solaris装在了自己的硬件上,而不是让它广为接受”。要想让软件适时发展,那么在太阳微系统公司内部必须有懂得软件的领导。来自软件公司并梳着马尾辫的乔纳森以CEO身份执掌太阳微系统公司的时间是2004年,而不是他加盟的1996年。没有一个人在那个时间讲,“应该让Solaris跑在别人的机器上,在多种芯片结构上运行,因为只有这样,Solaris才能发展”。而那个时间,大家都被硬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去理会“软件就是一切”的概念。大家都一心一意地跟着斯科特卖“硬件盒子”,没有其他任何不谐之音。

采用软件当家的策略,意味着你要与竞争对手合作,让Solaris为更多的太阳微系统公司以外的人所理解和采用。如果没有软件见长的领袖人物,或者说企业CEO没有软件思维的话,这一切都无从谈起。尽管太阳微系统公司后来做了x86,但是,太过晚矣,Linux逆袭成功,将原本留给它的低端市场一网打尽。另外,太阳微系统公司内部对x86的重视从来就不足够,丧失了时机,丧失了市场。

Java之争

Java甫一出现,太阳微系统公司做何反应?爱德华·赞德承认,公司执委会和此时坐在丘吉尔俱乐部会议室的人,对于后来红极一时的Java,不是高兴,而是担心,几乎所有人给出的对策都是“杀了它”,因为大家对它束手无策,集体失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唯一的办法是干脆将其扼杀,不要让对手拿来作为攻击你的武器。公司曾经有超过十次决议杀了它。在丘吉尔俱乐部的爱德华回忆当时的情形,无奈地说,都说“猫有九命”,而 “我们的Java命运多舛,其命多过九命之猫”。

太阳微系统公司的一位高管曾说,“当我们来到公司时,我们高喊着‘Java,Java,Java’,然后转过脸就去卖服务器了”。1999年,对于太阳微系统公司来说,Java仅仅是打向互联网市场的通行护照,它是打破其他公司抵御、抢占硬件市场的制胜神器。

此时,太阳微系统的硬件文化又一次把本来可以攻城掠地的Java锁定在了自己的硬件平台上。这家公司的讲法是,“如果你想让Java虚拟机运行在更好的平台上,那么你需要的是太阳微系统公司的硬件”。这是JavaOne所有的金牌演讲者的结束语,是太阳微系统公司在互联网时代释放的最强的信号。其他的不同场合,不同措辞,结论也都一样,所有的市场营销活动都被深深打上了太阳微系统公司硬件的烙印。

太阳微系统公司曾经创建了一个组织——JavaSoft, 作为独立运作的业务单元。JavaSoft的老大事实上是在领导着一个软件公司,旨在尽可能广泛地建立Java联盟,并且纳IBM、HP、微软等巨型公司为其成员,虽然它们同时是太阳微系统公司最难对付的竞争对手。玩不转这种处境的JavaSoft释放出的是相互矛盾异常混乱的信息。它一边伸出橄榄枝,大力发展自己的包括强劲竞争对手在内的Java联盟,一边又不失时机地讲,Java虚拟机只有在Solaris环境下才能获得最佳运行。斯科特的经典话语不绝于耳,“HP是‘打印机公司’,而IBM却在变本加厉地向你收取服务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太阳微系统公司可以真正为你提供运行Java的高性能硬件”。

作为软件公司,JavaSoft需要突出Java工具的优势,而令其他利益让位。任何军事行动都是在取舍间进行决策和较量。此时,建立Java生态体系是头等大事。JavaSoft的同盟军,既来自帮助者,也来自竞争者,大家应当不分彼此地共同建立Java赖以生存的生态体系。太阳微系统公司创建了JCP(Java Community Process),一些小型公司纷纷加入,Instantiations、Bluestone、 BEA系统、Borland、JBoss, 不一而足。同时,太阳微系统公司还通过并购扩大势力范围,仅1998-1999年就投进数亿美金,收购NetBeans和Forte软件,投资支持Netscape、i-Planet 和Seebeyong等,但这些钱因为没有获得IT巨星的支持,打了水漂。

很自然,IBM被推到了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对立面。IBM抛出了一个开放源代码,挑战太阳微系统公司在Java工具市场上的中央权威,打破太阳微系统公司的Java中心地位。IBM 还通过“程序员工作台”,在拥有很多第三方工具集成的开发环境下,为自己的操作和为与其他第三方工具分享文件。Eclipse的出现使得太阳微系统公司创建有利可图的Java工具的业务落空。

虽然IBM极力否认它的做法是针对太阳微系统公司Java联盟的努力,但是, 这两家公司剑拔弩张的关系显而易见,甚至露骨到两家公司处处唱反调,你想做的,我必反对。例如IBM声称要建立Java的国际标准,太阳微系统公司则完全不赞同。IBM的客户对于Java期望很高,太阳微系统公司却始终将Java置于独家控制之下。后来,Sun不得不撤出工具市场,重新转向关键的Java中间件,但大势已去,先前太阳微系统公司在这个领域上的优势不复存在。2004年,斯科特将CEO的权柄交给乔纳森时,硬件文化已经将太阳微系统公司曾经拥有的优势扫荡怡尽,到头来,太阳微系统公司的硬件不硬,软件无力。绝望中,太阳微系统公司所做的其他努力和尝试也都不甚了了。长期养成的高傲自大使得太阳微系统公司对市场反应愈来愈迟钝,业务范围愈来愈窄小。软件工程师没有主动权,只能任由硬件文化肆虐,大悔终生。

IBM还是Oracle?

新CEO乔纳森不属于硬件文化,但他2004年他接手的是一个十足的烂摊子。斯科特-麦克尼利一直被他奉为IT教父,谦和的乔纳森很少与之冲突,虽然直至他收官之时,忍不住还是与斯科特发生了意见不和。乔纳森懂得,IBM相对于Oracle是更好的Java的接受者,主张将公司卖给IBM,但是一向对IBM抱有成见的斯科特却更愿意卖给私人朋友拉里?埃里森,此时,占上风的决策选择是“唯亲”而非“唯贤”。

谈到2009年太阳微系统公司不得不以74亿美元被卖掉时,斯科特自嘲地说,“如果这事发生在1982年,有人拿着这么许多的钱来买我的初创公司,我非乐疯了不可”。这时,大家想象到的,不是时年27岁的斯科特?麦克尼利乐呵呵的样子,而是据此10年前的太阳微系统公司,其时市值2千个亿,27倍于Oracle购买的价格。

事实上,这永远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话题。一直占据主流地位的硬件文化误导了企业的发展。IBM和HP,如今早已“软硬兼施”,如果他们也坚持硬件为本,那么它们的下场也不会比太阳微系统公司更好。

对此,斯科特始终保持沉默,而爱德华则说,“今晚,我开车沿101高速公路过来,我很希望沿途的建筑物上还能有闪烁着的太阳微系统公司的Logo。我们被迫迁出了。我们都热爱曾经在太阳微系统公司奋斗的经历,我们留恋它,怀念它,但是现在,我们都不愿意再回过头来看到它……”也许,他的话代表了丘吉尔俱乐部全体与会者的感受吧!